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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摩亞人的成年》鮮明的社會評論色彩在出版之後很快地得到美國評論家的青睞,但其挑動保守社會敏感神經的性行為描述,則引起一些負面回饋。在學界內一開始的高評價(包括田野工作祖師爺馬林諾斯基),也逐漸轉向為對書中過多普遍性的陳述的批評。儘管如此,這本書還是獲得商業上高度的成功,也讓原本被視為禁忌的女性私密經驗得以被公開討論,更樹立了一個公共人類學的典範。然而在米德逝世的四年多後,紐西蘭人類學家德瑞克‧費里曼(Derek Freeman)根據自己於1940年代在薩摩亞生活經驗以及隨後多年的檔案與田野研究,於1983年出版了《米德與薩摩亞》(Margaret Mead and Samoa: 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an Anthropological Myth)一書對《薩摩亞人的成年》進行嚴厲的挑戰。他的批評不似之前學界內外關於道德立場與資料陳述的評點,而是近乎人身攻擊地推翻米德在薩摩亞的研究。他的論點主要是青春期依然是一個普同的生物階段,充滿生理心理上的轉變與衝突,在薩摩亞的階序社會中更是如此,因此米德所描寫的自由體驗性行為的狀況是不可能存在的。而她之所以會寫下這樣的結論,不僅是因為粗糙的田野工作與鮑亞士「文化決定論」的成見,更是因為她天真地聽信薩摩亞姑娘對她撒的漫天謊言。費里曼也讓原本對《薩摩亞人的成年》的書寫方式就有些不滿的當地聲音充分表露。許多薩摩亞人認為書中對薩摩亞人性生活幾乎獵奇式的描寫,不但與事實天差地遠,也否定了他們身為人的價值。
《薩摩亞人的成年》的定位其實一開始就是寫給大眾的「輕學術」作品,而米德想要傳達給美國讀者關於青少年發展、教育、女性意識的訊息也確實使她在薩摩亞資料上進行過度的詮釋。但她還是有基於薩摩亞田野的嚴謹學術著作,也就是《瑪努亞島上的社會組織》(Social Organization of Manu'a),還有博士論文《玻里尼西亞文化穩定性問題之探索》( An Inquiry into the Question of Cultural Stability in Polynesia)。這些能反映她紮實的理論和方法論訓練的面向,則是展露在《薩摩亞人的成年》的附錄中(很可惜地中文版沒有翻譯出來)。裡面她提供了完整的研究設計、25位青春期少女的量性資料、對薩摩亞文化受到傳教士與殖民的影響也有清楚的掌握。這個附錄與日後被收入檔案中的田野筆記,成為在她過世後能為她持續辯白的最佳武器。然而,對於將這些資料毫不加修飾地呈現而對薩摩亞人造成的傷害,米德生前是相當懊悔的。
Khruba Saengla(ครูบาแสงหล้า),則是緬甸大其力Phra That Sai Muang寺的住持,他嚴持內觀修行,為泰北蘭那地方長老,在泰國也有許多信眾。他亦在6月26日抵達睡美人洞,誦經祈求,並鼓勵當場執行任務的所有人。在13人獲救出洞後,他也在7月16日回到睡美人洞進行閉洞口儀式,請神靈回到睡美人洞,並請在其中的靈魂能夠回家。7月19日,他也為出洞後復原的足球隊員們進行除惡運儀式(สะเดาะเคราะห์),並主持作功德儀式給過世的退役海豹隊隊員。少年足球隊員們也預計將於7月27日出家,以作功德給因救難而過世的退役海豹隊隊員。(13人中其中一人為基督教徒,未出席此佛教儀式)
近日將由八旗文化翻譯出版的《末日松茸》(The Mushroom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On the Possibility of Life in Capitalist Ruins)是本奇書。不論就其涉及的空間尺度,欲對話的理論脈絡,還是作者Anna Lowenhaupt Tsing 流暢的文字,都是近年來學術研究中少見的佳作。我現在人在美國看檔案及閉關寫書。當我被檔案中無止盡的細節所吸引、終至無法自拔時, 我就會翻上幾頁《末日松茸》(在我出國時,中文版還未出版,我參考的是英文原版),夢想著我可從中吸取一些以簡御繁、在經驗材料與理論間穿梭及跨領域對話的功力。於是,當我看到這本書這麼快就有了中文版,心情是又驚又喜。藉由「芭樂人類學」這個平臺,我想跟各位分享我在閱讀該書時的一些體會。簡單來說,我認為,對臺灣讀者而言,《末日松茸》的意義不只是一本人類學的名著而已。在該書多維與多重的敘事線中,我試著指出,還有條Tsing未能觸及的、隱而不顯的軸線,聯繫起當前日本的松茸消費者,以及在美國奧勒岡一帶之「廢棄的工業林地」上採集松茸的尋菇人。我稱這條軸線是「『聽不見』的臺灣史」。為什麼說這條軸線是「聽不見」?臺灣史跟松茸的採集與消費又有何關係?讓我先從八旗為該書撰寫的介紹開始:
當我們將全球林業史的脈絡納入考量,不難發現,就營林部門而言,阿里山、八仙山及太平山林場所代表的,不僅是殖民政府想透過殖產興業來開發臺灣此落後、原始及野蠻的「孤島」而已—同等重要的,是以此為樣板,顯示臺灣的殖民林業已可以與美國並列。甚至,考慮到當時美國林業界還只是試著說服社會大眾森林國有及國營的重要性,我們可以說,至少就林業的觀點,臺灣的官營林場可說是世界林業的楷模,是結合美國技術及德國林學的完美結晶。難怪官營林場會被總督府當成殖民統治之進步、文明開化之成效的展示櫥窗。1920年代,在親身走訪臺灣的官營林場後,著名的植物獵人Ernest Henry Wilson(1876-1930)在 “A Phytogeographical Sketch of the Lingneous Flora of Formosa” 一文中盛讚臺灣的針葉林可說是「東亞最美的森林」(the finest forests of eastern Asia)。文末,他則留下如此耐人尋味的句子:「由原住民族群的獵頭習俗而保存下來、免於被功利性的中國人破壞的森林,我誠摯地希望不會被進步的日本人破壞」(Preserved from the utilitarian Chinese by the head-hunting custom of the aboriginal population, it is sincerely to be hoped that these forests may not be destroyed by the progressive Japanese)。
數年前,立基在哈佛大學阿諾德樹木園(Arnold Arboretum)的檔案研究成果,我寫了一篇題為〈看見百年前的臺灣山林〉的短文,發表在「故事」網站上。該文係以英國植物獵人威爾森(Ernest Henry Wilson, 1876–1930)於1918年的臺灣植物探險為題,以目前典藏在阿諾德樹木園的信件及相片為基礎,試著重建百年前的威爾森到底看到了什麼。
在逐字謄寫威爾森的信件,以及盡可能地閱讀威爾森卷佚浩繁的著作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是他在一篇題為〈福爾摩沙木本植物相的植物地理學概要〉(A Phytogeographical Sketch of the Ligneous Flora of Formosa)的文章中的觀察。「福爾摩沙的確是東方之珠」,威爾森寫道,在這島嶼的山上,分佈的是「東亞最美的森林」。那麼,為何臺灣(或更正確地說:日本帝國)會如此幸運,擁有如此傲視東亞的森林資源?對此,威爾森提出了他的答案:「由原住民族群的獵頭習俗而保存下來、免於被功利性的中國人破壞的森林,我誠摯地希望不會被進步的日本人破壞」。
可惜的是,儘管有李文良愷切的呼籲,包括過去的我在內,在處理臺灣史上的「蕃地」如何轉變為「國有林」及「原住民保留地」時,研究者還是不免站在「剝奪—反抗」說的立場,即認為總督府在領臺之際即研擬了首尾一致、邏輯無懈可擊的掠奪計畫,一方面以「無上手地契者歸為官地」為由收奪原住民土地,將當時八萬餘名原住民侷限在每人三公頃的「準要存置林野」中;另方面,自原住民手中踱來的土地,則被納為「要存置林野」,以「科學林業」予以經營。從後見之明來看,這樣的見解或許不能算錯—只是,所謂的後見之明往往夾帶著研究者本身的偏見,甚至讓研究者坐井觀天、對於無數可能帶來理論突破的經驗材料視而不見。那麼,身處在這個──以Jason W. Moore話來說──「資本世」(Capitalocene)的年代中,我們該如何做?才能對人類的過去及未來提供一滴滴堪以立足的經驗基礎與行為指引?
Tsing提醒我們,在處理資本主義的歷史及地理學時,我們得仔細審視我們所採用的分析範疇。以她的話來說:「如果範疇是不穩定的,我們得看著它們如何在遭遇中浮現」(If categories are unstable, we must watch them emerge within encounters);又或者,以我在地理系課堂上喜歡舉的例子:「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再或者,如羅蘭・巴特在《中性》(The Neutral)一書所說的,我們得做個「光亮、細節、狀態與變遷的清單」(inventory of shimmers, of nuances, of states, of changes)。
如我在前集說明的,在描繪一個把日本的松茸消費者及美國奧勒岡一帶之尋菇人串起來的拼裝時,Tsing試著以複音音樂(polyphony)來掌握這團無以名狀的「東西」。在此,我也想要東施效顰,以一幅江戶時期浮世繪畫師歌川國芳的名作來說明我心目中的拼裝觀。在這幅題為「雖然看起來很兇,卻是個好人哪」的作品中,我們看到橫陳交織的身體如何賦予一個人的形貌。在該圖的副標中,國芳又曖昧地表示:「當一個人懂得跟他人好好相處時,他才會變成個好人」。這樣的圖當然允許各式各樣的解釋—就我而言,這幅圖的啟示在於,當我們還是以John Donne的「沒有人是座孤島」(no man is an island)來揣度到底什麼是把眾多異質成分兜在一起的網絡時,國芳已經更進一步,告訴我們,即便人可能都是由一組組關係所構成,所謂的人性可能是由關係所界定的;甚至,容許我再次衍伸,在構成這個面惡心善之人的人體間,我們看到眾多間隙。這些間隙不只是我們搭捷運時得小心的月臺間隙,如Tsing試圖在《末日松茸》中表達的,這些讓松茸得以成長出來的間隙,或者說資本主義反覆崩解與重組時造成的細縫,可能蘊藏著人類在人類世中該何去何從的解答。
上面這段的翻譯其實是引自林徐達和梁永安翻譯的《復返》,在那裡作者詹姆斯.克里弗德提供了勒瑰恩這句的脈絡。出自她的論述文章〈以非歐幾何觀點把加州看成一個冷地方〉(A Non-Euclidian View of California as a Cold Place),這句話意在挑戰理性規劃出來的未來烏托邦進步社會。她認為我們應該停一下,甚是往回走,就像克里族諺語所說的「像豪豬一般往後退,往前看。」以退為進,保護自己。因此,最後讀起來有點天外飛來一筆的「把一頭豬放回正軌」(put a pig on the tracks)我認為指的就是那隻豪豬。她想把它放回自己的路徑上,讓它自行摸索方向,即使倒退也沒關係。勒瑰恩這篇文章被收錄在文集《在世界的盡頭跳舞》(Danc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中,而我相信《末日松茸》的書名Mushroom at the End of the World就是在向之致敬。也正是如此,「世界的盡頭」似乎是比「末日」更到位的翻譯。畢竟如同勒瑰恩在文章中所說的,真正的烏托邦需要往叉路去,而非往前進,才能找到,安清的松茸也是在資本主義發展的邊緣廢墟中才會出現。這是一種空間上的意象,一種日本自己原本盛產的珍饈,現在要到天涯海角才能找尋到的距離錯置感。這,就是安清所謂「摩擦」的開始。
合作
安清雖然是《末日松茸》唯一作者,但這本書可是不折不扣的多方合作的產物,就像松茸無法獨自生長,而必須與它所喜好的赤松以及其他物種建立關係一樣。早在《摩擦》的最後一章〈森林的合作〉裡,安清已經開始在思考全球化下的各種衝突對抗中,意外的合作關係能夠帶來的創造力。透過松茸的研究,她則將合作的意義推展到極致。在2008年,松茸研究的初步成果首次在期刊上發表,安清在作者欄位中便寫著她所代表的是「松茸世界研究群」(Matsutake Worlds Research Group)。這個研究群包含了人類學家麥可‧哈達威(Michael Hathaway)、佐塚志穂(Shiho Satsuka)、井上京子(Miyako Inoue)、提摩希‧蔡(Timothy Choy)、莉芭‧費爾(Lieba Faier),其中前面兩位已於稍後分別出版了《環保風》(Environmental Winds)和《轉譯中的自然》(Nature in Translation)兩本安清稱為《末日松茸》姊妹作的民族誌。除此之外,這個團隊還包含了環境藝術理論家伊蓮‧顏(Elaine Gan)以及紀錄片導演莎拉‧杜沙(Sarah Dosa)。前者曾在丹麥現代美術館中策劃「垃圾堆!多物種的形成與崩解」特展(DUMP! Multispecies Making and Unmaking),後者則拍攝了一部紀錄片《最後一季》(The Last Season),內容是關於一位住在奧瑞岡森林中的越戰退伍軍人如何與一位來自柬埔寨的松茸撿拾者(他在第六章〈戰爭故事〉中有露面一下)在每年短暫的松茸季中建立起深厚的情誼。我第一次教《末日松茸》時在課堂上放了這部紀錄片給學生看,得到非常好的迴響,幾位學生甚至深受感動眼眶泛淚!上述這些作品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如果再去搜尋團隊成員以團隊或個人名義所發表的關於松茸的短文、期刊文章、專書章節,更是多不勝數。簡單來說,就像漫威電影系列一樣,安清在這裡創造出了一個「松茸宇宙」!
愛德華.威爾森(E. O. Wilson),大名鼎鼎的螞蟻生態學家,哈佛大學有機與演化生物學系名譽教授,不斷地拓展「社會生物學」這個學科的實用場域。而他這次從「真社會性」(eusocial)如何演化的角度,試圖來解析人類文化發展至此與物種演化之間的關係。這本題為《群的征服》(或者更平實一點應該說,「物種的社會性」如何擴及地球的生態區間)的新書,一開始以畫家高更在大溪地的最後畫作上所提的三個「永恆疑問」起始:「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往何處去?」
對這類迷思的處理方式,阿斯蘭同樣用歷史考證與比較研究來處理。他舉了以下這些例子說明:聖靈懷胎的故事,其實早就在中東兩河流域盛行已久;在基督誕生前一千多年,瑣羅亞斯德就開始布道說會有一場肉身的復活;「三位一體」的教義是公元四五一年迦克墩大公會議(Council at Chalcedon)的會議結果,在此之前神學家懷疑《新約》中並沒有清楚提及三位一體的概念(這個詞是由最早、最傑出的教父之一,迦太基的特土良〔Tertullian of Carthage〕於公元三世紀時發明的)。如果只看這些「奇怪的」會議所決定的結果,為什麼人們不會去質疑,基督教為何要採用這些奇怪的教義?
另外一個關於伊斯蘭根深蒂固的錯誤偏見,是以為伊斯蘭要求政教合一。然而,如同Robert Hefner教授在《公民的伊斯蘭》(Civil Islam)一書的導論所提及的,歷史中充滿著豐富的、穆斯林社群實行政教分離的經驗。事實上,《古蘭經》也從未提出一種關於國家的政治理論。阿斯蘭指出,如同許多穆斯林法學者已經指出的,先知權威應該僅限於真主使者的宗教職責,而哈里發的職權則純屬世俗,所有的穆斯林都可以質疑、反對、甚至反抗。阿布杜─拉濟克(Ali Abd ar-Raziq)甚至會說,伊斯蘭教的普世性只能以它的宗教與道德原則為基礎,跟個別國家的政治秩序完全無關。因此,阿斯蘭提醒我們,當代我們看到的那些似乎在進行政教合一的國家,他們是穆斯林社群中很晚近才出現的異類,與幾百年來多宗教多種族多文化的鄂圖曼帝國經驗完全不同,是各種新型的後殖民現代實驗:
最後一個根深蒂固、歷久不衰的迷思,是伊斯蘭歧視女性的觀念。關於《古蘭經》如何重視女性的權利,已經有非常多穆斯林女性主義的經典鑽研,在此不贅述。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今年《新世紀宗教研究》最新一期期刊(第十六卷第三期)中,我針對Amina Wadud的穆斯林女性主義經典Qur’an and Woman所寫的書評與每章摘要。幾乎所有針對伊斯蘭與性別的爭議(包含一夫多妻在何種嚴格條件下才可行、女性是否可以擔任國家領袖、男尊於女是否真受《古蘭經》支持、女性證人是否不如男性證人、分財產規則是否只限男多於女等等),都可以在這本書中獲得解答。其實,歷史上對於《古蘭經》採取偏頗的男尊女卑的解釋,起初是來自於男性法學者試圖利用他們的宗教與政治權威,好奪回他們因為先知的平等主義改革而失去的社會優勢;以及後世盲目地「傳承」這些不平等的做法,好維持他們既得的利益。上述這些反對性平改革的發展,對於許多穆斯林以及鑽研伊斯蘭律法的學者而言,都違反了真正的伊斯蘭精神。以阿斯蘭的話語來說,先知穆罕默德所提倡的,是以下的社會圖像:
今年七月四日,美拉尼西亞藝術節期間,我們在所羅門群島國家博物館舉辦了新書發表會。Birana i Wala: Growing up in Langalanga這本書書寫所羅門群島Langalanga人的傳統文化,以當地語言Wala以及英語雙語寫作,由六名Langalanga文史工作者以及一名台灣人類學家合作完成。在新書發表會上,我上台時以上面一段話開場,感到肩上長期的重擔稍稍釋放了一點。
許多當代人類學家有類似感受──面對長期合作的田野地,人類學者不希望只是單向「研究者─被研究者」,而是合作的、互惠的關係。協力有許多形式,其中知識上的反饋或雙向交流,是常見的形式。在所羅門群島做研究的人類學者們即有此傳統,我研究的Malaita島人類學界即有多位範例。例如最知名的人類學家是Roger M. Keesing(在台灣以「文化人類學」教科書的作者基辛為人所知),他長期在山區Kwaio做研究,參與創建當地自發的文化中心,作為文化傳承之所,之後也到Kwaio做研究的David Akin繼續協助文化中心(許多同儕都在研討會時買過他幫文化中心賣的手工藝品);研究Kwara’ae的英國人類學家Ben Burt協助在地的頭目會議,編纂了一本雙語對照的傳統土地制度,廣為地方土地法庭參考,他也與Michael Kwai’oloa合作了好幾本記錄Kwara’ae傳統到現代歷史變遷、以及傳統森林知識的書籍;加拿大人類學者Pierre Miranda退休後致力於將自己的田野筆記全部數位化;歷史學家Clive Moore也在退休後仍孜孜不倦編纂Malaita圖像史、百科輯等,將學術研究過程蒐集的史料帶回田野地,也與世界分享。
我們一開始先採取開放的形式,讓每個作者書寫他們自己想寫、擅長的主題,之後再來統整。文化無法脫離語言,我們也決定以雙語並列的方式書寫,每一篇均有母語Wala (Langalanga)版與英語版,讓寫作者能以母語暢言,再輔以英文讓母語不流利的新生代、以及其他有興趣的非Langalanga讀者也能閱讀。此種模式主要參考在大英博物館任職的人類學家Ben Burt教授與所羅門田野地的夥伴Michael Kwai’oloa共作編纂、由大英博物館出版的系列書籍,尤其是A Solomon Islands Chronicles(2001)以及Our Forest of Kwara’ae: Our Life in Solomon Islands and the Things Growing in Our Home(2001)。
我們先做了幾年的苦工──Langalanga作者們寫好稿子,由Silas統籌,把影印本寄來台灣,由我以及我的助理們打字,再將打字稿寄回Langalanga,由作者確認。十多年來陸續參與有多位助理參與了這項工作,他們辨識多位作者不同的筆跡,協助把如天書般的Wala原語稿件鍵入電腦。稿件累積一定數量之後,趁我返回田野時,團隊聚會討論如何集結成書──最後決定以Birana i Wala:Growing up in Langalanga為書名及主題,前半為Wala(Langalanga)語,後者即為前者之英文翻譯。內容主軸為Langalanga的「傳統文化」,目的是記錄、傳承,做為教育用途。全書主要分成三大部分,首先讓讀者對Langalanga有基礎認識,再來描繪生計生活,最後則是生命歷程與生命儀禮。
前面提到的人類學家Roger Keesing長期研究Kwaio,深入當地人觀點,書寫他們的文化與歷史,是我的田野典範。他原本想研究Malaita島南部的Are’Are人,卻在前往小島的船上巧遇另一位人類學家──來自法國的Daniel de Coppet──發現兩個人居然計畫在同一個時候前往同樣的地方做田野。於是他臨時改變心意,陰錯陽差地去了東部的Kwaio山區。到了那裡後,當地人告訴他:眼見傳統不斷流失,他們很想要記錄下來,祈求祖靈帶來一位美國人類學家來幫忙──而後Keesing就來了!從某個意義上來看,不是Keesing選擇了Kwaio作為田野地,而是Kwaio人(及祖靈)選擇了他。
1.有關「正常」和/或「不正常」的問題。相對於多數讀者可能以Foucault的博士論文,或他於1974-1975年在法藍西學院以Abnormal為主題的講座作為主要參照的基點,人類學方面的研讀者也可以在Ruth Benedict於Journal of General Psychology期刊上發表的 “Anthropology and the Abnormal” (1934)一文,以及同一年出版的「文化模式」(尤其,請參見第5章)當中,找到閱讀與發想的起點。在這些都有中譯的經典人類學作品裡,可以看到藉由文化所敞開的相對論場域,如何論述與分析「正常」、「不正常」的文化與社會建構。透過西伯利亞與美洲印地安人的精神恍惚(trance)、雙靈(berdache)習俗、美洲西北瓜求圖印地安人的「誇大」(megalomania),或是巴布亞新幾內亞東端Dubo島整體的極度「猜忌」(paranoiac)等現象,Benedict指出「正常」或「不正常」的文化相對性。而除了此項眾所周知的「知識論相對主義」立場之外,Benedict的研究也指向一種「道德相對主義」;她指出「正常」與正面價值或關係的連結具有一定的社會效應,而「正常」本身也具有相對性以及變遷性。Benedict後面的這項觀察與Foucault一樣,隱含了其自身獨特的現代遭遇與經驗指涉,而這部分重新指向了「正常」與「不正常」或「異常」之間界分模糊以及其在意義與社會作用上的複雜性,同時也令人思考到現代的精神醫療治理是否真正地驅逐了傳統的「瘋狂」、現代的「不正常」與「瘋狂」之間的關係,甚或在特定的歷史或社會中「正常」是否可能是「瘋狂」等等問題。
Bean先生的兒子迅速地被召喚來後,樂團的演練也正好進入休息的空擋,Bean先生指揮著我們趕快問樂團指導老師問題,一面吩咐小Bean先生進行翻譯。原來,這個場地屬於一個在地的藝術基金會(Yayasan Seni Balé Penisihan),基金會很重要的任務,是傳承在地傳統的藝術文化,尤其以Banyumas普禾加多地區的傳統藝術文化為主,甘美朗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其他還包括了傳統的舞蹈、戲劇、工藝技術等。這個樂團的團員都來自附近村落,女性的比例明顯比男性高出很多,大家在生活忙碌之餘,每個星期固定幾天在這裡練習,有些時候也會出外表演。Bean先生一面拍著我們跟樂團老師聊天的照片,一面找出youtube上的影片給我們看,影片是一個外國人在這裡待了好幾個月學習Banyumas傳統舞蹈的過程。幾個同學曾經在學校修習過甘美朗的課程,很快就注意到此地甘美朗與所學的差異,這也讓樂團老師進一步解釋了中爪哇(尤其我們所在的Banyumas地區)與峇里甘美朗在樂器、音調、曲風等表現方式上的不同(例如,此地的樂器主要包含gambang與siter)。
1931年春季,才剛進入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就讀滿一年的Henrietta Schmerler,就像我認識的臺灣人類所碩士生一樣,一方面必須面對沈重的課業負擔和助教工作,另一方面還要安排能夠初試身手的暑期田野,而她的指導老師Ruth Benedict在新墨西哥州限定六名學生的田野實習班更是炙手可熱。儘管Schmerler的聰慧與能力早已受到系上師長們的肯定,甚至還送出了一篇之後被《美國民俗期刊》(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接受刊登的論文,她最終還是沒有獲得這個名額。但Benedict勉勵她不要氣餒,要她去找另外位指導老師、鼎鼎大名的「Franz老爹」Franz Boas問看看有沒有別的機會,並補充道:「他老人家對妳可是有很高的期望呢!」受到鼓舞的Schmerler立刻跟Boas約了時間面談,而Boas也旋即從系上的一個特別的經費來源提了五百美金給她作為田野補助之用,並建議她去「白山阿帕契印第安人保留區」,因為那邊已經很久沒有研究者進去了。沒有人會想到,這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她首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田野。於1931年六月底進入白山保留區的Schmerler,在做了將近四個禮拜的研究後,於七月底被發現陳屍於山溝中,遺體上有明顯他殺與性侵的跡象。十一月,一位當地阿帕契青年Golney Seymour認罪,之後在法院被裁定一級謀殺罪成立,處以無期徒刑。這個在當時震撼美國人類學界的案件,現在則隨著當事人的逐一死去(Seymour在假釋出獄後於1980年死於保留區家鄉中)而逐漸被遺忘。
翻拍自Henrietta Schmerler and the Murder that Put Anthropology on Trial (Schmerler 2017:23)
我第一次聽到Henrietta Schmerler的名字,是兩年前在書寫一位於1939年巴西田野地中自殺的美國新銳人類學家Buell Quain的文章時,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發現的。與Schmerler一樣同樣系出於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系Benedict門下,Quain的死很自然地讓許多人聯想到八年前的Schmerler。然而深受Quain自殺疑雲吸引的我,對看似證據確鑿的Schmerler案件並沒有感到特別好奇。我當時不知道的是,她的死亡事件之後變得如同某種警世故事一般在關於研究倫理與方法的著作中流傳著:不要像她一樣,害自己在做田野時被殺害。例如在1986年美國人類學學會的《人類學新聞》(Anthropology Newsletter)刊物中,即有一系列針對這個案件與田野中的性別議題的討論。在這些論述中,她往往被形容成了一個不聽師長指示、不願意接受當地官員與白人居民的幫助、遊玩多於研究的天真莽撞的研究生,更極端的還有輕忽異地性別關係、以性吸引力換取資訊卻玩火自焚的心機女子的形象。然而年僅二十二歲、受到哥倫比亞人類學系嚴謹訓練且備受到期待的Schmerler真的是這樣子的人嗎?她的姪子GIl和姪女Evelyn Schmerler在事件發生多年後仍鍥而不捨地挖掘檔案資料,試圖為這位素未謀面的姑姑洗刷污名。去年他們把三十多年來的成果發表成Henrietta Schmerler and the Murder that Put Anthropology on Trial(2017)一書,並且建立網站,還原她在如此明顯的「責怪受害者」的論述之外,更加立體的樣貌。Gil也與有相同親身經驗的人類學家Megan Steffen聯繫上,一同為這個攸關田野倫理但沒有被仔細討論的議題發聲。
在人類學農民研究(peasant studies)或是經濟人類學的「市場」領域當中,這些「非人」物種向來是被噤聲的,頂多被視為農民勞動過程的生產投入或是被馴化的對象。事實上,幾個重要的人類學農民研究相關的刊物,如《農民研究》(Journal of Peasant Studies)、《第三世界季刊》(Third World Quarterly)所收錄的多數文章,仍然時常圍繞在少數幾個經濟人類學延伸出來的論辯:形式主義vs.實質主義或是古典的農業問題(Agrarian Questions)等。前者的論辯主要集中在「市場」這個概念,是否可以直接套用在分析非西方的農民社會。而農業問題的論辯,則是探討到底「小家庭農戶」是否會隨著資本主義的入侵而消失。這些研究在看待所謂的「農民社會」或是「農糧市場」時,總是千篇一律地仰賴人類中心主義的觀點(anthropocentrism)。
不過,關於何謂農糧市場的看法,近年來開始改變了。而這些具有新意及洞見的見解,和人類學領域近來的本體論轉向大有關係。這些研究成果受到晚近幾位知名學者的影響,如:Bruno Latour、Michel Callon、Graham Harman、Eduardo Kohn、Philippe Descola、Eduardo de Castro等。在此讓我簡單從Callon的市場化及經濟化開始談起。Michel Callon以及其同事,認為「市場」並非自然而然的存在,而是多元行動者相互協作的產物。「市場」需要被各種行動者「造」出來。而要理解市場就必需從二個層面著手:社會制度架構以及物質性(materiality)。首先,他們認為過往的社會科學的市場研究,往往刻意忽略學者自己對於「某某市場」的建構,具有關鍵性的影響。要解釋這一點,就讓我們稍微回到上述的經濟人類學的論辯。
從上述「經濟學知識如何誘導『市場』出現」的問題出發,人類學中的形式論和實質論,就不是完全站在對立面。相反地,他們共享了許多論點:首先,在定義經濟活動或是人的經濟行為時,二個理論都必需訴諸於特定的經濟學知識。例如:工具理性和形式論密切相關;社會制度和結構(如禮物、以物易物或是市場經濟)則和實質論的經濟學理論(如Karl Polanyi的論點)不可切割。第二,二個觀點都認為經濟行為受到二個因素影響:社會結構或個人。他們的差異僅在於何種較具影響力。看到這裡,聰明的看倌們可能就能理解行動者網絡理論健將Caliskan and Callon的企圖了。他們的論述技法在於進一步陳述「經濟學知識」或是「經濟學家們」到底是如何「改變」世界的?(正如Latour研究Pasteur等科學家是如何改變世界的。)顯然,他們認為「某類商品市場」的出現,並非自然而然產生,而是被異質行動者透過實作才出現的。畢竟,究竟什麼才算「市場」的問題,和經濟學知識、模型或經濟學家的活動,都密不可分。有興趣的讀者不妨花點時間去看另外一位傑出的經濟社會學者,Donald MacKenzie關於經濟學的計量模型,尤其是經濟學模型對於衍生性金融商品「造市」的影響。
除了考量經濟學知識對於市場的貢獻,Callon及其同事認為,市場的建構還必需考量技術、物質性、非人行動者等面向。從人類學關於物質性的討論出發,Caliskan and Callon稍微揶諭了一下繼承實質主義的新經濟社會學。他們後者認為新經濟社會學認為經濟活動也是社會行為的一環,而不是經濟/社會截然二分。這樣的說法,的確跳脫了早期實質主義的限制(即區分不同的社會制度和結構),但對Callon他們而言,卻完全沒有幫助釐清任何事物,而只是將一個有待解釋的概念(「經濟市場」),用另外一個「黑盒子」(「社會」)來加以解釋掉罷了。因此,相較於用「社會」或是「鑲嵌」等概念來詮釋「市場」,Callon等人認為,從形式論而來的「制度經濟學」反而對於研究「市場」如何被「作」出來,更具有啟發性。制度經濟學吸納了早期形式論的批評,強調制度或是慣習對於人類組織及經濟活動的重要性。此說法的核心論點在於:人類的認知能力有限,因此需要制度、慣習等扮演類似「輔具」或是「義肢」(prosthetic tools),來協助其成為「理性經濟人」。套句Callon的經典名言:理性人是有可能存在的,但前提是要有適當的社會制度輔助。
除了上述的社會制度外,「作市場」的過程中,還需要再考量另外一個重要層面:事物(things)以及物質性(materialities)。Callon認為,人一旦被整拼進市場,意謂著其可以執行算計(或計價)的能力,而這算計的能力和技術、物和人的交互互動有關(例如:演算法、電腦輔助運算等)。人並非天生被賦與某些算計能力,此能力是一個社會/物/人共同協作的結果。第二,受到Appadurai、Jane Guyer以及Webb Keane關於物/人互動的啟發,Caliskan and Callon認為「創造市場」的過程,就涉及到了賦與或是判斷某些事物特定價值的過程(一公斤的高麗菜值多少錢?或是多少價值?)。然而,事物的價值並非如某些馬克思主義論者或是早期人類學禮物經濟研究所主張的那般,是由某種事先存在的社會結構所決定的(此論述邏輯為:人們會送禮,乃是因為處在一個送禮的社會結構之中。對於此社會結構如何出現?如果轉變,則缺乏適當的解釋)。事物的價值是透過複雜的人、物互動的結果。除此之外,物本身的物質性,也會限制或是改變本身的價值。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些人愛吃脆脆口感的蘿蔓生菜,有些則偏好結球萵苣;如果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看看Webb Keane關於旗幟的民族誌,討論旗幟的價值如何受到其物質性的影響。
過往人/物(包含動物、植物)的非對稱分類(也就是認為只有人類才有能動性,其他物種沒有的預設,請參見本部落格左拉〈「自然」的文化意義〉),似乎開始被動搖了。Caliskan and Callon從Philippe Descola關於Achuar的民族誌出發,認為市場的研究應該要超越人/物二元對立的本體論,並賦與各種行動者對稱的能動性(行動者網絡理論強調用actant乃是所有人/非人事物都同等真實,能動性乃是取決於一個actant和其他actant如何發生關係;而actor則意謂著從行動者本身出發看待能動性,有興趣可以參見Latour的Resembling the Social)。(雖然在這裡捧了Descola一下,但Caliskan and Callon話鋒一轉,又認為Descola的本體論分類,具有結構主義傾向,而且把行動者如何能進行「算計」的能力黑箱化了)。
感謝政大和Waikato大學的合作備忘錄,更感謝Waikato大學毛利與原住民族研究學院(Faculty of Maori and Indigenous Studies)副院長Sandy Morrison的大力相助,讓我有機會來到這裡進行半個月的短期訪問研究。
當初和Sandy通信表達訪問研究的意願時,Sandy人在日本開會,她簡短的回了一封很豪氣的信給我“Don't worry, I will take care of you”,而半年以來,太多事情在忙,移地研究的事就被放到一邊,連機票都幾乎是最後一刻搞定,而Sandy還能夠幫我安排校園中的宿舍,真是令我非常感動。Sandy告訴我,她到台灣三次,總覺得毛利人和台灣原住民族之間有某種連結,也對近來台灣面對中國強權,原住民族所提出之自主自決的主張非常關心。
那麼,在Waitangi Tribunal處理傳統領域主張的經驗中,有沒有遇到兩個或多個部族之傳統領域高度重疊的狀況?「有啊」他回答,像是Raukawa vs. Maniapoto之間的爭議,這個案子經過了多次口述歷史的對照後,協商成果是,雙方各自主張其傳統領域範圍的權利,而同時也接受對方在重疊地區的特定權利應該必保障。
昨天拜訪Tom Roa之後,他送給我一些他編的書,而他也特別向我解釋裝書的袋子上印的字“Tikanga Ora, Reo Ora. Toro Mai Te Aroha!” (守住規範、守住語言,用愛向外探索世界)。除了這些字之外,袋子上的Waikato-Tainui一詞,則是指整個Waikato地區的毛利人。這個地區的毛利人都是源自於搭乘著用Tainui樹做的船在此地區登陸的同一群祖先,乃以此自稱。
Linda也指出,要讓政府接受Waitangi法庭作出的建議,很多時候的努力不一定是在檯面上看得到的(behind the scenes),但由於一旦案件成立,聽證開始,政府就必需在法庭上陳述、辯護或表達政府的立場,因此法庭也可藉以在檢視政府是否違反Waitangi條約原則後,找出適當而又雙方可接受的賠償和權利回復方案。不過基本上,這麼多年來,不論哪一個政黨上台,或許態度上有所差別,但是必須遵守Waitangi條約原則一事已經寫在1975年的Waitangi條約法中,也是不同政黨的基本共識。